登山幸存者之罪 Survivor’sGuiltInTheMountains 作者/NickPaumgarten 译者/宋明蔚 “登山者承受巨大的死亡风险,只为了考验他们的体能和精神极限,只为了追寻登山艺术之美,只为了体验活在人世间的不稳定性和恐惧感,只为了寻求哪怕是昙花一现的精神启迪。 虽然整套攀登文化看似疯狂、愚蠢、毫无意义,但对许多人来说,这体现了人类专注之极限的必要性。它结合了精益求精与离经叛道两种精神,最终推动一小撮人去尝试难比登天之事,结局要么是谱写人类新的乐章,要么彻底放弃,成为隐士或僧侣遁于人海茫茫。” 致敬逝去的登山者。 壹在山城小镇,初秋时的暴风雪是个麻烦,也是种诱惑。它把一群人赶出山区,却吸引了另一群人前赴后继。年10月的第一周,蒙大拿州博兹曼南部的山峰降雪量达到了一英尺多。在5号黎明前夕,一群人从海厄利特峡谷的停车场出发了。海厄利特峡谷是城外一处颇受欢迎的户外胜地。队里领头的那个人被新雪吓了一跳。为了尽量减少雪崩的风险,他要确保每名队员都要小心谨慎,保持在山脊没有积雪的地方攀登,远离山坳中的积雪。他是康拉德·安克(ConradAnker),美国著名登山家。人们常说,世界上有年长的登山者,也有勇敢的登山者,但没有勇敢且又年长的登山者。截至目前,现年54岁的安克是个例外。 这次有着特殊意义的攀登不算危险。基本上是攀登一座徒步级别的小山。这座山峰原名为峰(海拔英尺,并不算高)。年,因纪念已故登山者、波兹曼地区的精神偶像亚历克斯·洛(AlexLowe),此山被重新命名。这群人爬向亚历克斯·洛峰的山顶,在山顶扬起亚历克斯·洛的骨灰。安克想,如果在这次攀登途中遭遇雪崩,那就太扯淡了。 年,在攀登喜马拉雅的希夏邦玛峰时,年仅40岁的洛遇难。他是当时世界上公认的最杰出的阿式攀登者。即使是在英年早逝并不算稀奇的攀登领域,他的死也让人感到震惊。在行事谨慎的前提下,他愿意在任何一座山峰上会用自己的攀登方式为之一搏——与其说他是胆大妄为,不如说他在苦修攀登的艺术。然而,雪毕竟只是水的一种自然形态,它还是要受地心引力的控制。在希夏邦马,一场巨大的雪崩将两名登山者——洛和摄影师大卫·布里奇斯(DavidBridges)——埋在了数吨冰雪之下。雪浪追逐着安克逃跑的方向,他被冲倒在地,雪崩将他吞噬。雪浪散去后,他发现自己呆在一片被移平了的空地。徒留自己一个人活着。 安克(右)和亚历克斯·洛。两年后洛死于喜马拉雅的雪崩,安克幸免于难。摄影:GordonWiltsie 12个小时后,洛的妻子詹妮弗回到波兹曼,接到了大本营打来的电话。安克通过卫星电话告诉她,她的丈夫遇难了。她早就对这次探险有种不详的预感,做了噩梦,而且——一反常态地反对。因为她自己也是名登山者,她每次都无条件支持丈夫——但这次,她恳求洛不要去。但洛觉得,无论是对登山搭档而言,还是对赞助这次探险的北面(theNorthFace)和NBC体育而言,自己都有义务去一趟。“这是我的工作,”他告诉妻子。“这是一次工作性质的探险。”他们有三个儿子,分别是十岁、七岁和三岁。 和洛平辈儿的登山大佬们,不仅钦佩他在山峰上达成的攀登成就,也钦佩他是一名称职的父亲和丈夫。虽然现实情况是,即使你一年有几个月不在家,作为一名登山者也还算是尽职的父亲。“我们都很佩服他,因为他能很好地平衡攀登和家庭生活,”安克对我说。安克和洛是非常要好的朋友,志趣相投,经常一起搭档攀登。后来安克自己承担起了照顾珍妮和孩子们的责任,和他们一起在波兹曼生活了一年又一年,尽其所能帮助他们渡过难关,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目标——一个活下去的理由。亚历克斯死后不到两年,安克和珍妮结婚了。安克收养了两个孩子,珍妮现在自称是洛·安克。洛·安克有另一个世界级的登山者作伴侣,她的伴侣身负所有的荣耀、烦恼和骂名。 年,在尼泊尔的时候,安克接到了一通电话。用他的话说,在你把电话贴在耳边之前,你就能猜到是什么事儿了。电话是他的朋友兼同事大卫·戈特勒打来的,当时大卫正在攀登希夏邦马峰。他意外发现了一些陈旧的北面装备,经过挖掘,他们找到了几具遗体,似乎是大卫·布里奇斯和亚历克斯·洛。由于气候变化,遗体从冰川中融现出来的速度比预期得还要快。几个月后,安克、洛·安克和三个男孩前去喜马拉雅山寻找遗体。 大儿子马克斯在小的时候,还曾幻想过世上定会有奇迹。但对于孩子们来说,这次旅程终于让他们意识到,爸爸真的死了,没有什么奇迹,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。至于安克,他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,梦见洛回来和孩子们团聚。“这一切的一切,给我太大压力了,”安克告诉我。“这是他的结婚戒指,这是他的相机,这是在他背包里的水壶。”洛的遗体被发现时正趴在地上,双臂交叉在胸前。“他手里拿着婚戒,窝在胸口处,”洛·安克说。收敛遗体是个大工程,需要挖出遗体、包裹好,再通过悬崖上的吊索拖到大本营。他们拖来一捆柴火和一些燃料。孩子遇见逝去的父亲,妻子重逢遇难的丈夫,朋友目睹着挚友的遗体,这种事在山上闻所未闻。“我们守了一整天,”安克说。“然后我们把遗体包起来火化了。” 一年后,这家人把骨灰带到了亚历克斯·洛峰。在山顶上,他们把骨灰扬向天空,说声再见。这是一种完结。自洛被白雪掩埋之日起,迄今已有十八年了。他们下山回到车上,天已经黑了。 贰几天前,安克在勃兹曼的健身房里,遇到一位名叫海登·肯尼迪(HaydenKennedy)的年轻登山者。肯尼迪,二十七岁,几年前首登了巴基斯坦一座臭名昭著的塔峰,食人魔峰,并以此拿到了攀登界的年度重磅奖项,金冰镐奖。科罗拉多州的肯尼迪,和他波兹曼的女友英格·珀金斯(IngePerkins)最近搬到了镇上的一套公寓里。高中毕业后,肯尼迪就一直住在他的面包房车里,开启了攀登生涯。23岁的珀金斯也是名优秀的滑雪者和登山者,在蒙大拿州立大学读大四,主修数学。安克和珀金斯家住在一条街上,他曾教过英格一些攀登技术。肯尼迪的父亲迈克尔是位功成名就的登山家。几十年前,安克和肯尼迪的父亲迈克尔一起爬过山。安克是看着海登长大的。 在亚历克斯·洛峰祭奠仪式的两天后,肯尼迪和珀金斯在攀登Imp峰时遭遇雪崩。Imp峰地处偏僻,位于海厄利特峡谷的西南山脊,是一处滑野雪的地方。那是雪季的新雪。肯尼迪的半个身子都被埋进去了。他自己爬了出来,却没发现珀金斯的踪影。他在雪崩现场中搜寻了好几个小时,不停地搜寻和挖掘,尽管他心里知道,被埋在雪中的雪崩遇难者几乎挺不过20分钟。最后,他放弃了,滑雪下撤,开车回到了波兹曼。后人们只能推测,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中,他心中充满了恐慌、痛苦和自责——他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。那天晚上,他在公寓里,写了封15页的信,然后服了致命剂量的止痛药和酒精。 海厄利特峡谷一处雪崩。摄影:B.VandenBos 肯尼迪从来没有暴力倾向,也从没有自暴自弃、亦或是鲁莽行事。“他的童年没有受过任何创伤。”迈克尔·肯尼迪最近对我说,“难道是有什么我们没有觉察到的事情吗?我们也很费解。”与食人魔峰相比,Imp峰好比是日常郊游一般的线路,充满乐趣。“他在纸条上写道,‘我们去那儿都是我的错,’”他的父亲继续说,“我认为,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小时里,真正困扰他但在信中没有明言的一点是,他觉得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。” 在海登·肯尼迪遇难的一周前,他在一个名为EveningSends的登山网站上发表了一篇悲伤的文章,讲述了最近他的一些攀登搭档在山上遇难的事情,其中包括和他一起攀登食人魔峰的凯尔·邓普斯特(KyleDempster)。邓普斯特和另外两名登山者在一年前的一场暴风雪中失踪,当时他们正尝试攀登食人魔二峰。近年来,世界顶级登山者和滑雪者的死亡率,甚至能和一个战斗排的死亡率相提并论。在那篇文章中,肯尼迪抛出了一个问题,这个问题经常困扰着那些经历过遇难事件的人们:“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当中有些遇难了,有些却能幸存下来?” 叁 去年秋天的一个午后,安克给我看了笔记本上的一页纸,上面有三十多个手写的名字——都是已经遇难的好友和搭档,几乎都死于攀登事故。很多人的名字就像圣经故事或棒球故事一样耳熟能详,唤起了我的悲伤记忆。这份名单始于安克的导师马格斯·斯达普(MugsStump),他在年攀登德纳里峰时掉进冰裂缝。这份名单之后是斯科特·亚当森(ScottAdamson),贾斯汀·格里芬(JustinGriffin),汉斯·萨里(HansSaari),道格·库姆斯(DougCoombs),奈德·吉列(NedGillette),米拉·施密德(Mira?míd),哈里·伯杰(HariBerger),托德·斯金纳(ToddSkinner),沃尔特·希普利(WaltShipley),昂·夏尔巴(AngKajiSherpa),乌里·史塔克(UeliSteck),迪恩·波特(DeanPotter)。除了想要实现自我价值之外,这些殉道者们从不寻求任何目的和结果。 “我之前和海登聊起过,痛失亲友是种什么样的感觉,”安克说。“就在那之后,他也陷入了这种痛苦之中。整个世界一片黑暗,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。我之前从没有深入聊过这件事,因为这个话题会让人联想起自己的羞耻心或脆弱。” 海登·肯尼迪在写字。摄影:CourtesyofUrbanNovak 肯尼迪自杀一周后的一个晚上,安克给波兹曼的心理治疗师蒂姆·泰特(TimTate)打了电话。安克和泰特经常一起去徒步,聊聊各自的生活。泰特曾帮助安克和洛一家度过了那段黑暗的时光。所谓黑暗的时光,正是安克所说“身为幸存者的负罪感”——总觉得自己在过着他人生活的不安感。 与泰特的谈话简明扼要,正如同与安克的谈话一样。安克想知道,泰特是否愿意为北面公司提供痛失亲友、过度悲伤和心理伤害等问题的心理咨询服务。北面是家年在旧金山湾区成立的户外用品公司。安克是北面运动队的队长,这个团队汇聚了多名户外探险者,包括攀岩者、登山者、极限滑雪者、单板滑雪板者和超级马拉松越野跑者。他们都是由北面赞助的运动员。 肯尼迪和珀金斯的遇难对许多北面的年轻运动员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虽然他们俩都不是该公司的赞助运动员。年春天,安克带泰特来到加州的阿拉梅达市,与北面高层会面。“我想隆重介绍一下我的导师甘道夫,”安克说。此言既是指自己和泰特的关系,也在说泰特的萨满教徒般的行事风格。这种行事风格根植于他内心深处,甚至也可能天生如此,但他也受过后天的训练。泰特是一位训练有素的荣格派信徒,也是传说荣格继承者詹姆斯·希尔曼的朋友兼助手。泰特在他的修行中,融入了一些禅宗佛教和北方平原住民部落的各种仪式和信仰。泰特对公司高层们阐释了他的心理疗法,以及他对健康的理解。“我更愿意让人们了解他们病症的来龙去脉,而不是抑制症状或控制问题。”他最近对我说,“我们需要解决运动员们长久以来特殊的使命感。这不是唤醒自我人格的神话故事,而是一种他们无法拒绝的召唤。他们的大脑里有一个喇叭在反复回响。他们身不由己,但势在必行。” 不久后,“甘道夫”作为一名智者开始出现在北面的活动中,一些运动员被他说话的方式以及他与安克的关系所吸引,指名道姓要见他。其中还有几个人跳过了北面公司,自行跑去了波兹曼,接受泰特所谓的闭关修行。修行包括为期两天、每天两轮两小时的训练,还要完成各种任务。如果运动员表现不错,还有机会接受安克和洛·安克会的亲自指导。 “我小时候是名牛仔,”北面单板滑雪运动员马克·卡特(MarkCarter)对我说。“我们那儿的人从不参加心理治疗。”卡特在怀俄明州的养牛场长大,副业是卖牛肉。他的赞助商还有一个牙签品牌。他说,他这一生中最悲痛的事情就是一名堂兄的离去。那名堂兄与他同龄、同姓,是一名海豹突击队队员,年死于伊拉克。“蒂姆给我布置了家庭作业,”卡特说。“他让我给堂兄写了封信。我写了两个月。” 希拉里·艾伦(HillaryAllen),绰号“希拉里山羊”,是北面赞助的超马越野跑运动员。她还是名神经科学硕士。年,28岁的她参加了场35英里天空跑比赛,奔跑在挪威的山脊上。她脚下一滑,摔下四十多米深的悬崖,背部、胸腔、手臂和脚部共14根骨头骨折,还撕裂了一处韧带。“我吓坏了,”她说。“我一直在做恶梦。我心里一直想穿越回那一天,好让这个悲剧不再上演。我有种负罪感,犹豫着还要不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这件差点害死我的运动。大家建议我找一位运动心理学家或定期参加心理咨询,但总觉得不太合适。”相反,她去了波兹曼,找了泰特闭关修行。“他才是我的菜。我是一个向往山峰的人。我可不是那种穿着粉红衣服的黏人女生。” 现年71岁的泰特,从80年代初就开始就在波兹曼进行心理治疗。泰特住在波兹曼附近,他的一个朋友泰德·叶茨(TedYates)在一次严重的车祸后,陷入了抑郁症和吸毒成瘾的恶性循环,最后自杀身亡。这个事故后,泰特发现自己有种化解痛失友人的悲伤的能力。耶茨的父亲是一位备受尊敬的电视纪录片导演,他在报道第三次中东战争时被枪杀。耶茨的继父是《60分钟》的记者迈克·华莱士(MikeWallace)。泰特在乔治城的一个圣公会教堂里主持了耶茨的葬礼。后来有一天,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上,他发现自己在开导悲痛欲绝的华莱士。在年希腊的一次徒步事故中,华莱士失去了一个儿子。华莱士对他说:“我不知道你刚刚是如何开导我的,但我深感敬佩。”他回忆说,凯瑟琳·格雷厄姆(译者注:KatharineGraham,美国报业第一夫人,《华盛顿邮报》前发行人、董事会主席)问泰特是否也会主持她的葬礼。泰特现在还戴着华莱士送给耶茨的君皇牌手表。 “悲伤打开了通往脆弱的大门,不管出于什么原因,我都可以直面生活,活在当下,”泰特告诉我。“长者、圣人、萨满教徒或巫师们的教义——这些都不是我想提倡的方式。这就是我自己独有的方式。对运动员们来说,也很有效。” 肆 9月下旬,安克和泰特给我发了一段自拍视频:金色黄昏中,他们酷似两位银背大猩猩在山脊上徒步。他们邀请我去波兹曼。“来我们家玩儿啊,看看我是在哪里工作的,看看我和亚历克斯生活的地方。”安克说。我不知道他是想说“我和珍妮生活的地方”,还是想说洛一直没离开这栋房子、这个家庭,他的精神以某种形式永垂不朽的。“到10月5日,就满20年了,”安克接着说。“我们所经历的一切,都成为了我们回忆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,所以——” 泰特说:“顺便来我的办公室实地考察下。总没坏处的。” 泰特在机场迎接我——拥抱了我,说了句“你终于来啦”——然后我们开车进城去散步。90年代初,我和妻子从大学毕业后,就住在波兹曼。彼时亚历克斯·洛已经是个名人了。有一天,一位住在亚里克斯家街对面的朋友把我引荐给他。我感觉就像和迈克尔·乔丹握手一样。当时,我看了些相关题材的杂志文章和电影,对山野生活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——在滑雪上小有所成——但我很快发现,我在这方面没有成为一流高手的天赋,也没有承受风险或痛苦的能力。20年前,我爷爷和姑姑在一场雪崩中遇难,当时我父亲在场。几十年来,这些悲剧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们的家庭。 我想看看我和妻子当年租的公寓。当我指给泰特看那所房子时,他顿了一下,说道:“这也是我和妻子刚搬到波兹曼时住过的地方。”竟然是同一处房子:巧得让人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。他又说道:“我们听说公寓最后一位租客在房间里上吊自杀后,我们就搬了出去。” 那天下午,我们在他的办公室呆了一会儿。在波兹曼市中心一栋老砖房的一楼,泰特会见了他的客户——“在蓝色大门后面,”他经常这么说。(他从上一处缅因街的办公室里弄来了一扇漆成蓝色的前门,这成了他在波兹曼的招牌。)他又高又壮,留着白色的小胡子,衣服上打着灵魂般的补丁,留着经常梳成发髻的长卷发。今天,他坐在办公室里,打着领带,穿着格子衬衫、徒步裤和靴子。房间里装饰着羽毛、骨头、牛仔元素和美国原住民艺术。卡尔·荣格的《红书》精装版摆放在书架上,摊开到关于地狱的那个章节。他一天上七节课。他说:“每节课之间,我都会有焚烧雪松的仪式。”每年,他都会从近加拿大边境的库特奈国家公园里的同一棵树上采摘雪松。“很多人都赶时髦,开始用鼠尾草或之类的东西。我当年跟着一位脱离族群的克劳人,做了十二年学徒才学来的。所以我问心无愧。这是我自己下功夫学来的。” “他们身不由己,但势在必行,”蒂姆·泰特如此评价这些户外探险运动员。摄影:BenjaminRasmussen泰特既不玩登山,也不玩滑雪,至少还达不到那些来找他的北面赞助运动员的水平。对他们来说,泰特有点像那些从来没有实践过,但却掌握了一些基本要领的教练。 大多数运动员似乎对泰特丰富的经历知之甚少。在蓝色的大门后,他们倾诉,泰特倾听,但等我坐在沙发上时,我却必须要问他:“说说你母亲的故事吧。”她是一位在密歇根长大的瑞典人,她在芝加哥北部的穆迪圣经学院遇到了泰特的父亲,他是一名长老会教徒,当时他们正在那里接受传教士培训。“他比较守旧,不苟言笑。他热情洋溢,传教布道时单凭一张嘴,从来不用讲义,”泰特说,“甚至有些太过了。” 泰特的父母在不惑之年时生下了他,是四个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。他是一个“意外”。他的童年时光就是“皮带抽着屁股”度过的。“父母不准我参加舞会。”泰特跟着哥哥去了迪比克的一所长老会学院,想成为牧师。他却爱上了一名啦啦队长,她的父亲是德国人,也是长老会的牧师。在德国的斯图加特市那里,这对情侣和女方家人一起,度过了他们的大学三年级时光。为了方便搬到一起住,他们结婚了。泰特二十岁时生了个儿子。儿子出生仅6天之后,他们又偷渡回了迪比克。“那是年,”他说。“那一年我大四。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激进。我从预科学校退学,拿到了教师资格证书。”毕业后,在学生抗议的浪潮中,他和他的新家回到了德国的席勒学院。他在那里担任讲师,后来成为了教务处主任。“我烧掉了我年轻时读的神学书籍。取而代之的是海德格尔、歌德、维特根斯坦、尼采,以及精神分析学——荣格的著作。” 一名生于19世纪中叶的叛教者,开始寻找心灵的归属和肉体的原罪:在70年代中期之前,泰特一直在南加州一所名为“金色西部”和“橙色海岸”的社区学院,教授心理学和人格理论。“显然,我不太适合结婚。”他说,“离婚后,我只分到了我那辆雅马哈摩托车,和一个宝蓝色的懒人沙发。(他现在和儿子很亲近。)脑补一下这个画面,这位叛教者从摩托车上下来,穿着佩斯利花纹衬衫,带着头巾,紧身裤塞在高筒靴里,走进金色西学院的课堂,教授人类性行为的课程。“教职工们对我本人,我的性格以及我的教学风格都很反感,”他说,“我对学习理论知识很感兴趣。”一名叫苏珊的女人,不幸嫁给了一名来自宾州的门诺派教徒,开始出现在他的人类性行为课上。 泰特和苏珊开着他的达特桑汽车上路了。他们兴奋十足,几个月后开到了蒙大拿州迈尔斯城,泰特姐姐就住在这里。想当年泰特十几岁的时候,每到了暑期就在迈尔斯城组乐队。苏珊在一家名叫墙洞的酒吧找到了服务员的工作。泰特在派恩山少管所找到了一份辅导员的工作。这是一所州立学校,专门招收顽劣的少年犯。“这里一直以来的管教方式就是用镇静剂和面壁思过惩罚他们,”泰特说。少管所聘请他来,想试试一些更先进的管训体系。“这些孩子劣性十足,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。就是在那里,我心中关于人性本恶的残念才彻底消失。”年,这对夫妇搬到了波兹曼,生了一个女儿。苏珊在一家名为“时代领头”的发廊找到了份工作。泰特教授历史,开始了他的治疗实践。 在80年代初,泰特偶然认识了一位半克劳族血统、半苏族血统、半蒙大拿州祖籍的白人男子。他叫斯科特·弗雷泽,当年在比林斯的一家炼油厂工作时他差点出事儿死掉了,后来在克劳族太阳舞的仪式中成为酋长,并在族人的反对声中,向外界公布了这项臭名昭著的残酷仪式。泰特参加了其中10次仪式,每次均为在无水无食物补给的情况下,进行为期3到4天的高强度运动。在弗雷泽的督促下,他在荒野之中找到了四头老鹰的尸体,并摘下它们的羽毛。他参加了一项传统的高海拔绝食训练——为了寻求异象。“当你一个人在山顶不吃不喝坐了三天,什么都无所谓了,”他说。“所有的精神防备都消失殆尽。” “只要我对某件事感兴趣,我定会深入研究进去,”他继续说。“但显然这有些像邪教了,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没再继续。” 泰特还参与了诗人罗伯特·布莱领导的早期“神话传说男性运动”。一篇关于“布莱和格林童话”的文章成为了童话故事《钢铁约翰》雏形(后来成为布莱年畅销书的书名),这篇文章吸引了泰特的兴趣,他去了趟布莱在明尼苏达州休伯特湖的小屋。“那里有一百多人,”他说。“它变得很西式。他们一度建造了6栋汗蒸房。主导这件事的人远远超过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。当时我在克劳族药师那里工作了三年。我及时介入,让这件事回到了正轨。”在这群男人的聚会上,你要认领自己的动物图腾。泰特的图腾是一头驼鹿,布莱的是一头熊。“我会像麋鹿一样昂首阔步,之后布莱和我经常像熊一样摔跤。”他说。 “我喜欢大块头的男性,”泰特告诉我。“我自己块头就很大。这类人个性鲜明,身材高大。所以康拉德和我相处得很好。和那些谦卑的成功人士待在一块儿的时候,我才会觉得舒坦。” 伍 那天晚上,我们与安克和作家戴维·夸曼碰面,喝了几杯。这三个人是自称是波兹曼地区的“苏格兰俱乐部”里非正式聚会的常客:他们偶尔会在偏远的小木屋里度过醉生梦死的夜晚。讲述着故事,探讨着真理,此刻每个人都摘掉了面具。正如镇上的其他聚会一样,在这个小型聚会上我不断听到大家提到普通人(也就是那些非著名登山者),他们所爱之人在攀登和滑雪事故中遇难。在这类群体中,它几乎和癌症一样常见。作为攀登界中的大佬,安克和洛·安克,似乎与他们所有人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 安克一头棕发,方下巴,为人热情且含蓄。蒙大拿州的朋友都劝他干脆去竞选公职算了,但他觉得自己脸皮还不够厚。他在加州中部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附近长大。自淘金热以来,他长大的那块地世代属于他的家族。他的母亲在德累斯顿郊外长大,二战刚结束时,她在德国遇到了还在当兵的父亲。安克在加利福尼亚的花岗岩岩壁上学习攀岩入门,冰雪覆盖的喜马拉雅山吸引了他,最后他成了一种新兴攀登形式的先锋:专攻高海拔大岩壁攀登。年,他与吉米·金(JimmyChin)和雷南·奥兹特克(RenanOzturk)首登上了梅鲁峰。梅鲁峰位于印度,冰岩混合地形,上世纪80年代马克·斯汤普(MugsStump)曾尝试攀登过两次。这次攀登的素材促成了一部纪录片。安克很擅长塑造戏剧化的故事情节。他第一次出名是在年,当时他在离珠峰峰顶不远的地方,发现了早期英国登山家乔治·马洛里(GeorgeMallory)的尸体。75年前,马洛里就是在那里遇难的。无论是命运的安排,还是他自己选择的路,安克陷入了一种失踪与重现、死亡与重生的因果循环之中。 亚里克斯·洛(左)与康拉德·安克(右)。安克继承了亚历克斯·洛在波兹曼地区中的名人光环。那天晚上喝了点酒之后,他走了一条小路回家,没有走大路,而是走了后巷,无精打采地在一片阴影中踱步着。“饿狼般的眼睛,”他说。他解释道,小镇上的人们看他的眼神,让他觉得好像他们总是想占用他片刻时间、获取他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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